不听话的理由

女儿放寒假回来了。

有寒假的人只有两种，老师和学生。我是有30年教龄的老师，还有3年退休，女儿是读了23年书的学生，预计还要读几年。

虽然女儿回来我很开心，但是同时很头疼她的生活习惯。

你绝对想象不出来我女儿回来之后家里的混乱景象！任凭家里多么整齐，从她回来的第二天开始，家里就开始符合熵变的规律，自发的从有序走向无序，所有的东西都渐渐离开它原来的位置。

首先是拖鞋开始从鞋柜一双双逐渐分散到每个房间，然后拖鞋之间也开始闹情绪，搞分裂，以至于在同一间房里能找到另一只都很困难；随后是书离开书柜扔得到处都是，连厨房里都会出现小说和杂志；茶几上几包含冤被凌辱的薯片，洒得到处都是；所有的遥控器都找不到了……就更不用说她的房间了。基于民主的家庭氛围，不干涉其内政，所以她的房间就像伊拉克境内一般，到处是轰炸过的惨败情形。一间20平的房子，一打开就全军崩溃的盛大场面。行李箱就摊开着横在门口，里面是以洗衣机内甩干程序后纠缠在一起的造型呈现的各种物品。一米八的大床，她只睡1/3的地方，剩下的地方则布满了没洗的衣服，洗过的衣服，笔记本电脑，书本，化妆品，梳子，吹风机，水果，饮料……当然这些东西有时候会分配一些到地上，因为床上放不下了。如果要扫地，那简直就是对我身手灵活的考核。

为此我当然会批评教育她，但是收效甚微。因为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。

“这是一个人的习惯问题，自己的房间都这么乱……”

“我的实验室很整齐啊，所有的设备和器材都分门别类啦，你又不是没去看过！”女儿在实验室确实很爱整洁，但理由是一方面基于安全要求，另一方面她要震慑师弟师妹，让他们从进实验室的第一天开始就自觉整理实验室。

“如果别人看见了，会怎么想？”

“谁没事跑到我房间来！”

“至少每天起床把床铺了吧，你看你床上的那坨被子……”

“又不是酒店，每天还铺床！”

“但是房间整齐，看着很舒服啊。”

“现在就很舒服啊！” 按我女儿的话说：虽然乱，但乱得多么有人性。真的，对于她自己一手捣乱的房间，她十分清楚自己每一样需要的东西在哪里。东西虽然乱，全是自己搞乱的，这是种多么重要的安全感。

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无法跟我的女儿讲道理了。

比如让她不要熬夜，半夜两点起来她肯定还在看电脑

她说她睡不着。

让她好好吃饭，她偏要吃乱七八糟的零食。

她说她不喜欢吃饭。

让她穿棉裤。

她说太丑了。不要说棉裤，秋裤都不肯穿。

我的女儿早就过叛逆期，虽然逆反心理仍然强烈，但已经很愿意听完我唠叨……然后继续我行我素。我可以强迫她听我说话，但不能强迫她听我的话。

我除了讲道理，又没法她，搞不好她跑去离家出走还要我心惊肉跳不划算。这一点倒是和现在的教师的尴尬境地很像。

孔子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教育家，他性格和蔼可亲、态度雍容大度是公认的了，但是孔子也责骂弟子：

他骂学生是朽木、粪土之墙。

《论语·公冶长》：宰予昼寝。子曰：“朽木不可雕也，粪土之墙不可杇也，于予与何诛？”

子曰：“吾始于人也，听其言而信其行；今吾于人也，听其言而观其行。于予与改是！”

他还骂学生是小人。

《论语·子路》：樊迟请学稼，子曰：“吾不如老农。”请学为圃，曰：“吾不如老圃。” 樊迟出。子曰：“小人哉，樊须也！上好礼，则民莫敢不为敬；上好义，则民莫敢不服；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。夫如是，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归矣。焉用稼？”

孔子是极为讲究忠恕之道的，可孔圣人急眼的时候也会“朽木”“小人”和“粪土之墙”的形容弟子。虽然圣人自己没有体罚学生，不过他却叫其他的学生去揍那个不听话的。

《论语•先进》记载：“季氏富于周公，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。子曰：‘非吾徒也。小子鸣鼓而攻之，可也。’”说的是季氏比周朝的公侯还要富有，而孔子的学生冉求还帮他搜刮来增加他的钱财。孔子说：“他不是我的学生了，你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去攻击他吧！”

这要放在现在的学校，就算不是聚众斗殴，圣人的教唆罪是跑不脱了。

随着中国人权状况的不断发展，我们也和许多发达国家一样禁止体罚学生了。但是教育的方式方法不一定都能被孩子们接受，所谓玉不琢不成器，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，为了规范他们的行为，仅仅讲道理是不够的，必须有足够的力量保障他们执行。不要以为国外没有体罚，邻国的日本不允许体罚学生，但校园欺凌却成为了日本特有的一个非常严重的社会现象；而韩国倒是不禁止体罚，相信看韩剧的各位一定看到体罚镜头。但中日韩三国的教育谁更加成功呢？

老师是学生的权威，学生应该遵守老师的教导。但是，如果学生不遵守呢，那就只能说服教育。现在不允许责骂，更不允许体罚学生，你只有指望学生的领悟能力。

不过还好，我找到了充分的理由。

我对女儿说“我们是你的父母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，不敢毁损。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，就是对我们不孝。”

女儿想了想，想反驳，但是她没有。她点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