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凰记游

         7日中午，到达古城。一下车就有当地的妇女上来介绍旅馆，要求住店。跟住其中一位穿越古街，来到一栋三层的民居里，上楼看看，条件尚可，不料二楼一位干瘦的婆婆对着我们用土话大叫大嚷起来，听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，不知她何故如此，嫌其太吵，换了一处名“景阳客庄”的家庭旅馆住下来。这里是东门城楼附近古街上的一家。门口摆了些绿色的花草，雕花木门上了原色清漆，显得古雅清静。进门一个小小院落，三五米见方，靠院墙的地方规整的摆放着数盆花草，往里走又有一个院门。外院住客，里院住家，很精巧的设计。

         下午闭门不出，在床上补觉，昨晚在火车上着实没睡好。不料内院一个老头子却大声的和人拉家常，像是故意不让俺们睡着。发了狠强迫自己睡，老头子那中气充足，韵味悠长的湘西俚语却总能掀开耳朵皮钻进来，和他对话的好像是个年轻学生，二人聊着上大学的生活呀，学习呀，导师呀，总是老头子发问，年轻人回答。好像那老者问的还挺专业，毕竟是文人故里呀，心底里对这尚文的所在生出几分佩服。想要认真听听，却又听不懂，三分里倒有两分靠猜，昏昏的三两个钟头过去了，头还是大大的。心想这湘西的老头老太太八成都爱大声大气说话，虽嫌聒噪，却也淳朴可爱。

        五时左右，出门逛街。街市上热闹得紧。第一游人多，第二店铺多。见到一种手工编织的蒲苇扇，白亮亮的心形扇面，又薄又轻，手柄短而硬气，拿在手上这么一扇，微风扑面。小时候见奶奶使过，还说过这扇子好使的话，见那织工倘可，便想买上一柄，不意价钱不菲，竟要十五块，只好暂时放下。心想，看看再说，兴许别处也有卖的，竟错过了。

       上得城墙，观瞻东门城楼，不大亦不高。但是却是真的古迹，城楼全木结构，木色已旧，呈现出一种饱经沧桑的黑色。地面上全以方块的大石铺就，石面已被踩踏得光滑圆润，有的地方还凹了下去，不知有了多少年头，也不知有多少人从上面经过。

来到北门城楼，比东门要高要气派。城门铁皮包就，上有大小铁钉，俱已锈蚀，与故宫博物院的大铜门当然不能相比，但是边城地僻蛮荒，能有这样的御敌铁门已属不易了。

       从北门出来就是静静的沱江了。夕阳下它细碎的金波柔柔的流淌，两岸新旧的吊脚楼鳞次栉比，江边嬉闹的人群熙来攘去，江上游弋的小艇穿梭往来，只有它静默着，静默着，缓缓的慢慢的穿城而去。我们跃过坚实古老的跳岩，沿北岸顺江而下，但见古柳参差，屋舍俨然，庙宇祠堂不时可见，身着苗服的白发老太倚坐在石门楼下卖花环。

一个小女孩引着我们上了小艇，皮肤黧黑的土家汉子撑开了船。荡舟沱江，清风徐来。江面上云天塔影，两岸边青山绿树，虫鸣鸟叫，不远处的苗寨里炊烟袅袅。醉了醉了，经过一处拱桥，桥影如虹倒映水中，一行人相约大喊：“我爱凤——凰——”桥拱回声“我爱凤——凰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 下船上岸，天色已经微暗了。听说沈从文先生的墓地在附近，对先生的人品文章景仰已久，特别想前去拜谒这位先贤，暮色中我们上了听涛山。可是东寻西找硬是找不着先生的墓地，只是找到了传说中的风洞，洞口一小块平地，人往上一站，立马觉得脚底生凉，坐了一回，找墓地找出的一身津津的汗就无影无踪了。正待放弃，却见左首一条石径平整干净，不知通向何处。一干人重又有了精神，循石道往上寻找，谁知愈走愈窄，最后竟至没有了路。

        陆续返回风洞处，不觉兴味索然，心想大概与先生没有缘分，小小一座山，居然遍寻不着。大家都说心意到了就行，准备下山的时候，又谁都不挪步，是心有不甘啊。是时，天色已经很暗了，我站定一处，凝目左右观察，见右首有个石砌高台，台上一块巨石屹立，便提醒同伴过去看看，可是大家见天黑阴森，都不敢前往，再说刚才好几个人都从台上经过了的，并没有发现有何特别之处，因此都迟疑着。

这时，同行中几个腿脚快的小孩子跑到山下问了当地人，大声报告说那高台就是先生安息之处，大家一听，慌忙上去，在墓碑前行了礼。墓地不大，墓碑也不平整，显然未经雕琢，石碑上隐约有字迹，大家借了手机的微光，看见了先生的墓志铭“照我思索，能理解我，照我思索，可认识人”。先生真是一辈子朴实，生前身后都是如此，令人感慨万千。

        下得山来，天色全暗，城里灯火渐次亮起，正是古城人吃晚饭的时间。街边的各色小吃香味渐浓。我们进了一家餐馆，老板引着我们穿堂过屋，来到了沱江边一平台上用餐。这平台高出水面数尺，上有绿树庇荫，下有台阶可到江边。位置绝好，前方正对点歌台，斜对面是万名塔，左前方就是鼎鼎大名的虹桥。这时江上舟声咿呀，灯影摇曳，情歌唱响，直叫人陶醉其间，不知今夕何夕。

       一时用罢晚饭，和孩子们在江边放了莲花灯，许过愿，又到虹桥上逛了一回，在边城书社买了两本书，一本是当地一向姓文人编著的，书名《边城凤凰》，对凤凰的历史，地貌，胜景，古迹，民俗，人物都有详细的介绍。一本是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《名城凤凰》，图文俱佳，并有中英文对译。老公爱摄影，女儿正学英语，而我热爱凤凰，于全家人都有利的事，何乐不为。时近十点，才醺醺然晃回客栈。

(二)

        第二日早起，在古街上一家老字号的吃了早点，一行人满城转悠起来。杨家祠堂，能希龄故居，朝阳宫一一看过。因为没买门票，都被拒之门外了。后来到了所谓的文化广场，但见一只镀金凤凰在广场中央展翅欲飞，怎么看都觉得跟古城不太协调。倒是觉得广场展出的少儿画颇具灵气，略略看过，被同伴催促前行。出了阜城门，就是新城的范围了。建筑还是那么个味道，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仿造的。街道是水泥路面，显得有些脏乱。

        一直向南，终于在虎尾峰下觅得传说中的文昌阁小学。校园里古木参天，绿意盎然。树木的数量并不多，通共不过十数棵，可是每一棵都须几人合抱，树冠大，树叶多，整个操场都在它们的庇护之下。有风的时候，树叶飒飒有声，一些铜钱大小的金黄叶片便从高处飘落下来，飘飘洒洒，疏疏落落，好一阵叶雨。我们就立在这叶雨阵中。一会儿，风停了，夏日的阳光从密密的叶的缝隙里射下来，亮亮的光柱就停在操场里的泥土地上，小石板上和人们仰起的脸上，一斑斑，一点点。

        操场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一座雕塑，雕像不大，是铜雕，高高的底座上两个孩子，一个撑在另一个的背上，正在玩跳山羊的游戏。两个孩子都是浓眉大眼的农家子弟，脸上都是憨厚朴实的笑，显然玩得开心极了。底座上镌了几个字“童年不再来”，不知道是什么人所雕，应该是六七十年代的作品。

        从雕像处对角看去，操场一角有一道阔阔的阶梯，通向上面的教学楼。走近了看，这阶梯全部用青砖筑起，式样古朴大方，很有些年头了。上面青苔遍布，藤萝交错，旁边大树挺拔，浓荫下覆，形成弯弯转转的天然走廊，层层高起，接引莘莘学子奔向神圣的知识殿堂。阶梯一侧的石头墙上有一块记上了这所学校的生日，一九零三年，就是说，这所学校有一百多年历史了，在中国，年岁这样老的大学都不多，别说小学了。据说沈从文，黄永玉，肖继美，易扬等等名人都曾在此受过启蒙教育，真是文脉久远啊。

        步阶梯向上，是一个小小的方形场地，它与下面的大操场是平行的，只是面积要小些。内侧的整整一面墙上都是文字，刻的是沈从文先生的自传。因为同去的小孩吵闹，来不及细看，真遗憾。

        从文昌阁小学回来，我们换到临江的一家凤江客栈住下，这里可以看见沱江，美丽的古城风情一览无余，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好。吃中饭时，孩子们点了叫化鸡，味道不怎么样，却花去了碎银五十块，大呼上当，还是前一天的血粑鸭子好吃。

       下午带孩子们在沱江里游泳，孩子们玩得乐不可支，一玩三四个钟头，还怎么拉也不起来。沱江真是一条奇妙的江，她不深，你可以踏到江底，但足够行船；她也不浅，足够孩子们以各种姿势在里边畅游；它清澈，砂石水草，历历在目；它不喧闹，任凭江边的捣衣声声，它只是静静的流淌，从来也没想过稍微停停她的脚步。

       晚上在吊脚楼上铺了凉席，隔了木栏杆，但见灯影里虹桥横江，两岸的吊脚木楼层檐高起，大小的灯笼红红地朦胧着，远远的人声乐音般响起——这样的夜色，一辈子又能逢上几遭呢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只听得江水浅唱，江风和吟。捣衣声里，人声渐寂。心宁神静，物我两忘。恍入梦去，倏忽醒来。星月无语，江水长流。又静静的坐了一回，忽觉凉意阵阵难挡，才入内室睡去。